撐陽傘的男人

by嚴驊

這是一個約當三十年前的故事，雖然故事非常平凡！但是三十年之後當我回想這個故事的時候，我突然感觸良多，所以特別與各位讀者朋友分享這則可能需要思考的故事。

那是一個氣溫大約攝氏37度的超級炎熱下午，我們與剛認識不久的九份親戚一起爬基隆山，由於太陽實在太毒、加上路程又長，所以我年近五十歲的老爸就撐起了陽傘來遮陽。

記得當時這群親戚用極為鄙視的眼神與口吻來形容我老爸，他們覺得堂堂男子漢寧可被烈日曬死，也不可以把女人才能用的陽傘拿出來用。那時面對這種閒言閒語，我與家兄實在很想叫我老爸把陽傘拿掉，因為我們實在不能承受親戚們的鄙視話語。但是我老爸似乎不以為意，他堅持要撐那把上有斗大的「新光人壽字樣」的紅色陽傘，因為他覺得太陽這麼毒，任憑誰都會被曬焦，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？

看到老爸我行我素、依舊要撐那把陽傘，我們兄弟倆也不想再跟老爸暗示，索性就一起在老爸的大陽傘底下走著。因為我在前一年的暑假曾經有嚴重中暑的經驗，還被迫喝了兩週噁心到不行的偏方「麥梗青蛙湯」才得以痊癒。

走著走著，我突然回想到第一次見到九份親戚的隔天，他們就聯袂賞給我們兄弟倆一個超級震撼教育。因為他們認為我們是所謂「跟女人一樣弱小的城市小孩（英文應該翻譯成chicken吧！）。所以一群大人帶著我們這對不到十歲的小朋友，從晚上九點沿著小溪一路走到宜蘭。路途中，他們一直警告我們不准哭、頻頻諷刺我們住在城市裡，嬌生慣養、十分沒用！就在這種心理壓力之下，我們終於在清晨六點走到了一個小漁港。

由於整整走了九小時的路程，整夜沒睡的我真的已經精疲力竭，所以當我抵達目的地時，我真的非常擔心我們必須還要再回頭走九小時才能回到九份，於是我就絕望地大哭了起來。我這一哭著實落人口實，所以我就立即被打入「跟小女孩一樣的愛哭鬼」的行列，但是這也還好，反正我老爸也是那種讓他們瞧不起的「撐陽傘的男人」。

後來我老爸被封上「撐陽傘的男人」之後，我也沒看到他為這件事情感到生氣與彆扭。不過約當同時，又發生了一件非常震撼的大事。

我家樓下居然遭小偷，而且小偷還被鄰居反鎖在房間裡。

由於鄰居是位弱不禁風的老夫婦，所以他特別懇請我老爸下樓幫忙處理。當時情況真的非常危急！因為小偷是位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，當他被老夫婦反鎖在房間裡，他的腎上腺似乎發作，居然可以把鐵門打凹了一個洞、而且還把粗到不行的鐵窗整個扯開、想要逃跑。

當時我也在樓下看熱鬧，我真的非常驚訝人類的潛能居然是如此地大！但是恐懼的心態依舊圍繞著我，因為我擔心這位彪形大漢倘若撞開了鐵門，那麼在場圍觀的人們豈不是通通都被他打死！

這時我那位「撐陽傘的老爸」，就去跟小偷談判。我老爸雖然也是一位超級壯漢，但是跟一個走投無路、腎上腺發作、而且體型更壯碩的小偷硬碰硬，鐵定會屈於下風，甚至還會牽累到無辜的人。所以老爸當下就開了鄰居後門，讓這位小偷逃跑，讓這個鐵定會出人命的危機立即解決。

後來「撐陽傘的老爸」告訴我們，小偷從後門逃跑之前，還跟他深深鞠了一個躬，用綠林好漢的口吻說了八字箴言「大恩大德，沒齒難忘！」。雖然這件危機發生之後，親戚們依舊是用那種「若是我，就會當場把小偷活活打死！把他腦漿打出來、眼珠挖出來」的狗屁評論來應對！但是從此之後，我卻認定我老爸才是不折不扣的真正男子漢，就算撐那把女人才能用的陽傘又如何？我覺得為了狗屁男子氣概而讓自己中暑的男人才不是男子漢。給小偷一條生路，讓他不至於抓狂、打死我們這十幾個無辜旁觀者也是我心目中的「真正男子漢」行徑，

發生了這一連串事件之後，害得我從小就開始思考何謂「男子氣概」的問題。我始終認為台灣女人都比想像中的強悍，也搞不懂為何總有一些想不清楚的台灣男人硬要把女人比為弱者。

我也覺得帶著八歲小童、在三更半夜硬走九小時路程的行徑，根本不叫做「男子氣概」！這頂多只是大人欺負小孩的狗屁行為，稱不上是「教育」。

三十年後，那群嘲笑我老爸是「撐陽傘、又放走小偷的男人」的親戚們。有些在二十年前就已經病死了。堅持在烈日下要有男子氣概地酷曬，不罹患皮膚癌才怪呢！有位親戚不滿妻子冷言冷語，就很男子氣概地自殺抗議，結果也沒立即死亡！拖了半年才葛屁！這似乎也不是多有男子氣概的死法。

另外兩位曾經嘲笑我老爸撐陽傘、非常娘娘腔的親戚，一位跑去東京新宿當很有男子氣概的保鑣，還沒半年就橫死街頭。另外一位在萬華跟人吵架，拿出平常慣用的「男子氣概型狠話-誰怕誰？大不了一死！老子跟你拼了！」來硬碰硬，結果還真的如願地大不了一死，也是榮登社會新聞頭版。

我之所以講這些悲慘的真人真事，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再有所謂的「男子氣概」迷思。在閻驊的眼裡，如果一昧鄙視女性、不體恤家人、不照顧弱小、永遠不願認清現實、只願逞兇鬥狠、或是專打嘴砲的行徑都稱不上是「男子氣概」。

現在天氣這麼熱、太陽特別毒辣！我也衷心盼望天底下所有男子們可別再被繼續酷曬，如果真的需要遮陽，就把陽傘拿出來吧！沒有人會嘲笑你是一個「撐陽傘的男人」！就算被一些笨蛋嘲笑，這倒也無所謂！我老爸就是一位「撐陽傘的男人」，但是他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真正男子漢，就算他現在已經快要七十七歲，但是身體還是非常硬朗、出門還是會帶陽傘，永遠不在乎一些傻男子的閒言閒語。